穿越时空的“子弹”

  • 发布于:2023-10-17 12:0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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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公路进入华盛顿州阿伯丁之前,你会看到一块路牌,上面刻着:欢迎来到阿伯丁,Come As You Are。

《Come As You Are》可能是阿伯丁人科特-柯本所创最伟大的单曲之一,1992年发表于涅槃乐队的《Nevermind》专辑中。

这首歌中大部分词汇没有超过初中二年级考试范畴,但简单并不代表易懂,没有人能够完整诠释这首歌词的内涵,词作者本人柯本也只是含糊其辞:「这是一首关于人类,关于人类被期望扮演角色的歌。」

柯本在歌里反复吟唱自己被期待扮演的角色:「No, I don't have a gun. 」

然则众所周知,美帝人人有gun。华盛顿特区老牌体育解说查理-斯洛斯追忆90年代中期,说彼时帝都俨然成为美利坚的谋杀之都,「这是当时美国民众的普遍看法。」

整个90年代毒品和黑帮暴力在华府泛滥成灾,仅以1995年为例,天子脚下就发生了361起凶杀案。据统计,1988年到1996年,帝都人口减少15%,犯罪率达到历史峰值:连续9年平均每天发生1起以上谋杀案。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华府还有另一个绰号叫「巧克力城」,盖因此地黑人人口比例超过60%,至于这个数据和「谋杀之都」有没有什么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有识之士对此颇为痛心疾首,亚伯-波林就是其中杰出代表,他思前想后如何改变现状,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改队名。

波林家族的姓氏原为波林诺夫斯基(Pollinovsky),被其父亲简化为波林

当是时也,波林正是NBA华盛顿子弹队的老板。

1946年巴尔的摩成立了一支职业篮球队,当地有一著名地标建筑凤凰射击塔,曾经是一家弹药铸造厂,球队遂以此取名为「子弹」。但在并入NBA后,巴尔的摩子弹队1954年因经营不善解散,成为了NBA最后一支解散的球队。9年后的1963年,芝加哥西风队迁至巴尔的摩,巴尔的摩子弹这个队名这才借尸还魂。

直到此时,波林和职业体育队还没有太多关系,他从小就不是一个体育高手,最擅长的运动是乒乓球。1914年波林父亲举家奔赴美国,先落脚在费城,9年后才有了波林。波林8岁时宁静的一个夜,他们全家人到了华府,野火呀烧不尽在心间,每夜每天对家的思念,别人土地上他成长,长大以后是天龙的传人。

老波林从管道和暖气销售人员起步拿下第一桶金,而后又开了建筑公司,大发其财的同时还能心怀故乡,当然怀念的不是反犹的俄罗斯帝国或后来的苏联,而是「巴勒斯坦国」。在波林十几岁的时候他父亲就曾经聚众筹资购买了一艘名为「出埃及号」的海轮,以运送犹太难民去巴勒斯坦。

站在父辈的肩膀上,二战之后波林进军房地产行业,成为当代华盛顿城建的奠基人,他建立了一个繁荣的房地产帝国,推出了经济适用房和补贴房项目,当然也有为中产以上阶级提供的豪华房产,华府第一个屋顶游泳池就是他建的。

于是,40岁之前波林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个有头有脸的天龙人,其最得意的作品很可能既不是华盛顿那些高楼大厦,也不是子弹队在1978年为他拿到的NBA冠军,而是作为民主党的坚定支持者将马文-曼德尔送到毗邻华盛顿特区的马里兰州的州长宝座上,事实上,曼德尔当选州长这件事,还是波林第一个打电话通知他的。

至于同为民主党的吉米-卡特、比尔-克林顿和奥巴马总统有没有得到他的美金支持我们不是十分清楚,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去研究卡特、奥巴马的犹太血统或者克林顿和犹太家族之间的关系,我们只需要知道一件小事,这三位总统都曾经出现在主场督战的波林旁边。

卡特想要但没有得到波林的专座,克林顿在波林身边狂炫三明治,奥巴马没有在波林身边留下什么经典故事,只留下一抹标志性的端庄黑人牙膏式微笑。

当然了,波林绝非孤军奋战。曾经有人说过近代华盛顿最重要的会晤之一发生在1941年,那一年17岁的艾琳与18岁的波林相遇了。很快艾琳就嫁给了波林,事实上两人既是夫妻,也是商业伙伴,赚钱之外,还有另外一些事业上的目标一致,譬如犹太复国主义道路。

然而事业上的成功无法覆盖生活中的一切,我们都知道一些热衷抛头露面的大财主们喜欢将「金钱不能给我带来快乐」挂在嘴上,但我们很难感同身受,而波林夫妇的经历却不大一样。1954年他们的三子肯尼斯-杰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夭折,年仅14个月,9年后他们16岁的大女儿琳达也因为同样的疾病死在手术台上。

那是1963年,波林悲痛欲绝,退出了自己的房地产生意,给自己放了一年假,整整一年,他都没办法说出自己女儿的名字。但也有另一种说法:波林用工作来战胜悲伤,就像肯尼斯去世时一样。

哪种做法更能够表达一个父亲的悲伤,我们很难判断。但有一个事实是这样:1963年波林企业在华盛顿特区东南部建造了一套公寓,专为有孩子的年轻家庭设计的三居室和四居室,项目名字就叫琳达-波林住宅项目。

另一个事实是1964年他买下了巴尔的摩子弹队。艾琳-波林的回忆:「当时我们一整年都没办法去办公室,此时波林接到了一个犹太社区交流中心朋友的电话,说有机会可以买下子弹队。我年轻的时候是一个体育迷,于是波林就劝我买下这支球队,说是可以分散注意力。」

「现在回头看看,确实有效。」

波林和昂塞尔德

换句话说,买下子弹队,不过是波林为爱妻缓解丧女之痛的办法罢了。波林可能也没想到,这一买,就让他们夫妻成为了NBA拥有一支球队时间最长的老板。

1973年,出于财政原因,波林又将子弹队从巴尔的摩搬到了位于马里兰州的乔治王子郡,并在此地建起一座名为首都中心的篮球-冰球体育馆,距离华府市中心不过30公里路程,5年后他们在这里拿到了总冠军。

但经营一支NBA球队并不容易,即便在他们最好的时光里,子弹队也很难在常规赛期间将19035个座位卖光,电视转播收入也相当有限。波林自有办法,除了在NBA大力推行工资帽制度和不给夺冠功臣丹德里奇送上大合同外,他还在80年代初威胁乔治王子郡将自己冰球队的门票娱乐税从10%降至0.5%,如果不遂己愿,他将搬走或解散这支球队。

如前所述,总统或州长都可能是波林的坐下宾,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乔治王子郡,大堂之上全是波林的人,你拿什么拒绝金主的要求?减税合情合理且势在必行。

多年之后,人们再次在迈克尔-乔丹身上看到了波林的雷霆手段。为华盛顿复出打了2年后,再次退役的乔丹信心满满,认为波林会将总裁头衔和股份还给自己,毕竟过去3载,他的最后一舞返场秀固然没有完全成功,至少也让波林挣得盆满钵满,谁知波林召开了一个会议,只用了18分钟就告诉乔丹,球队和他的关系不再继续。

乔丹大为震惊,说球队在没有和自己商量的情况下就通知自己不再担任总裁,十分的不公平,「他们甚至都没有看一眼我的未来计划。」

波林也有话说:「我太尊重乔丹了。与其让他讲完那个未来计划再否定掉,还不如开门见山。」

这就是波林,符合一切普通球迷对犹太老板的葛朗台式想象:吝啬、残忍、无情又狡猾,冷血的挣钱机器,根本不在乎球队输赢。但在另一方面,波林和他的朋友们也有相应的辩护:

波林平易近人,他曾经在路边随机请一个看不起比赛的建筑工人进场看球;波林爱好慈善,他名下有大量的慈善项目;最重要的,波林心怀天下,拥有强烈的社会良知,甚至接近感情用事。

最佳的案例,就是90年代初波林想把「子弹」这个单词从队名中除去的行为,他告诉媒体:「过去,我们的口号是比飞驰的子弹还快。这就是我们在巴尔的摩的愿景,但如今这个词的含义发生了变化,人们用枪和子弹做出了许多可怕的事情,我希望换一个描述非暴力形象的队名。」

当然,波林想换队名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在1995年下定决心换队名的原因很可能不是因为这一年发生在华盛顿特区的361起命案,而是另外1起发生在西亚的枪击案。

1995年11月4日,以色列总理拉宾在特拉维夫参加和平集会时被以色列右翼民族主义者枪杀。这次集会有大约10万名以色列人参加,他们支持拉宾政府与巴勒斯坦人在2年前达成的和平协议。

2年前的1993年8月,拉宾与巴解主席阿拉法特达成奥斯陆协议,两人还在白宫完成了历史性会面,克林顿当时就在那里。

根据该协议,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得以建立。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负责管理巴勒斯坦的领土。协议还要求以色列国防军从加沙地带和约旦河西岸部分地区撤军。巴解组织承认以色列国并承诺拒绝暴力,以色列承认巴解组织是巴勒斯坦人民的代表。阿拉法特被允许返回巴勒斯坦。过渡期为期五年,在此期间双方计划再谈判解决剩下的问题并达成永久协议。

拉宾遇刺后,阿拉法特发声希望「大家都有能力克服这一悲剧,并在整个中东继续和平进程」。

然而没有了,再也没有什么和平进程了。

悲剧发生后,波林立即租了一架飞机,从华盛顿带了一百人去以色列参加拉宾的葬礼。因为拉宾不仅仅是全球犹太人精神家园以色列的总理,他还是波林的挚友。早在拉宾担任以色列驻美大使期间,就与波林一家过从甚密,两家人经常聚餐、游泳、打网球。

早在1978年夏天,波林就曾经带着他的冠军子弹队去以色列,顺便拜访了当时刚从总理位置上下野的拉宾,值得一提的是第二年波林决定走得更远一点,他带队来到了中国,子弹队也成为了第一支访华的职业运动队,那是1979年,中美关系持续升温的一年,也是改革开放全面展开的一年。而在拉宾遇刺前一年的夏天,波林还携全家去以色列探望了这位老友。

波林和子弹队的成员在长城上合影

在葬礼上,波林来到拉宾遇刺的地方,走过老友曾经走过的台阶。拉宾当时已经结束了演讲,和全场观众高唱《和平之歌》,他正要离开,却又走了回来,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回到美国后,波林告诉所有人:「够了,我要换队名了。」

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波林最敬重的球队元老昂塞尔德就劝他不要随意改名字,毕竟他们是用这个名字赢得了一个总冠军。媒体也取笑他:「哦?这样做就能改变华盛顿的犯罪率吗?」

以及:「如果手枪马拉维奇还在打球的话,他是不是要把绰号改成手机?」

又及:「1978年子弹队拿冠军的时候,那时候帝都只有189人死于谋杀。球队的名字不会杀人,杀人的永远是人。」

但波林无所谓了:「我的朋友被子弹击中背部。再用子弹这个名字来称呼一支球队已经不合适了。」

至于有没有用,波林说:「哪怕只能救一个人,只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活,那也是值得的。」

说干就干,子弹队刚向全华盛顿特区人民发布征名公告,50万个建议3000多个不同名称便纷至沓来。本地球迷们是热情的,他们献上了诸如立法者、荣耀、将军、星辰、纪念碑、羚羊、眼镜蛇之类的名字,子弹队非常感动,这么多具有当地特色的名字一概不用,直接放出5个名字让球迷打电话来选:

飞龙(Dragons)、速递(Express)、公马(Stallions)、老水手(Sea Dogs)和巫师(Wizards)。

哪怕这些名字看起来和华府八竿子打不着,三周之后,球队官方电话还是被球迷打爆了,子弹队非常感动,最后也没有公布球迷票选结果,直接宣布球队将更名为巫师Wizards。

无论如何,波林算是把子弹这个单词从队名中抹去了,在他看来算是功德一件,至于多年后他们又如何与子弹、枪支扯上关系,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但就算在当时,这次改名活动仍然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如果你还记得,3753字之前猫三曾经为你提供过一个「值得一提」的数据,华府当年黑人族群比例超6成,他们对这些名字有点意见。

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NAACP)华盛顿特区分会主席莫里斯-谢林在5个备选名字公布后就曾表示:「当我听到这些名字时,我立马想到3K党的帝国巫师或巨龙。」

帝国巫师(Imperial Wizard)是第二代三K党党首的称谓,而巨龙(Grand Dragon)则代表州一级三K党最高领袖。

C位就是Grand Dragon

当球队在一个月前宣布这五个选择时,谢林说他保持沉默,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巫师」会胜出。谢林说:「我认为特快是明智的选择。」

那么「公马」又有什么问题呢?

谢林说了:「三K党的形象不就是骑着马跑来跑去的吗?」

至于老水手或者海狗sea dogs这个名字看起来人畜无伤,但这个词更多指的是海盗,最著名的sea dogs就是16世纪在皇室支持下持证合法打劫屠戮西班牙船只的英国海盗,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友善的名字。

而最令黑人兄弟们愤慨的是球队为设计的新队标:一个人穿着长袍,戴着一顶尖尖的蓝色无边帽——除了手上有球外,和三K党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波林并不在乎黑人兄弟们的大声逼逼,90年代的政治正确和政治敏感性教育还远没有如今这么上纲上线,当然了,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讲,政治正确之上总有更高级别的正确,犹太人的球队掏出这些名字来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属于可诠释的范畴,自由抑或冒犯的边界,永远是由特定人群定义的边界。

在确定「wizards」这个名字后,球队也对黑人兄弟们做出了象征性的安抚,球队发言人马特-威廉姆斯说:「我们不认为Wizards这个名字是种族歧视。Wizards被定义为技术高超或非常聪明的人,是职业篮球队的理想名称。我们觉得,如果你仔细看任何一个名字,你总能发现一些负面的东西。」

从这个发言人的陈述来看,苏群将这个单词翻译为「奇才」似乎也有点道理。人家确实觉得这个单词就代表着技术高超或非常聪明的人,这可不就是奇才么?

当然了,这只是发生在1996年的一点小小争议,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魔戒》三部曲大火之后,wizard这个单词的含义进一步被电影里的形象明确,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而一代人的记忆定义着一代人的正义,到千禧年一代往后,哪怕是再纯粹的黑人种族主义者也会认可一个事实:巫师就是巫师,分为白袍巫师和灰袍巫师,三K党是谁?

这也许就是黑人不考小四门的必然结果吧。

《魔戒》三部曲中的巫师形象

最终,子弹队在1997年正式更名为奇才,波林得偿所愿,我们不清楚他的改名是否真的帮到美国首府或者更广阔的地带减少枪击案件的发生,但从「哪怕改变一个人也是好的」出发点上看,你似乎很难否认这是一次来自犹太资本家的善意之举,哪怕缘起有点仓促,哪怕过程有点曲折,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好的不是吗?

当然是好的,不止于改名后传递的善意,还有一些别的更大好处。譬如换名字之后,球队新队名、新队标下的周边产品大卖特卖,至少老华盛顿篮球的铁粉们必须买下新物件来更新自己的收藏,又譬如换名字的同时,波林还将球队迁到了市内新球馆,交通更方便啦,大家买票进场更容易啦,我们奇才挣钱确实比子弹更方便啦。

有记者曾经问张曼玉一个问题:为什么王家卫要在《花样年华》结尾插入一段戴高乐访问柬埔寨的报道,他是想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吗?

张曼玉的回答:电影一直像个显微镜,观察着世界上的这两点尘埃,在显微镜下,这两个人可以很重要,但是在历史上却没有意义。到了影片的结尾,他拉远镜头,告诉我们世界很大,还有其他事情发生,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很小,很个人,就像是镜头的拉近和拉远。

这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回答,甚至有媒体拿这个答案教育其他演员:不要做一个绝望的文盲。

但这可能是有点勉强了,不止于演员,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这样的回答。更何况,每一粒尘埃,又何尝不是历史的尘埃呢,「没有意义」四个字可能才是最没有意义的存在。纵使是子弹更名奇才这一桩小事,你仍能从其背后挖掘出两个截然不同的面向:既有宏大叙事的历史背景,也有欲盖弥彰的幽微人心。

最终我们只能两手一摊,承认一个简单的事实:有些事情确实可能就是可以同时发生的,你既不能分出先后,也不能辨明是非。丧子之痛可以和盖楼挣钱同时发生,而挚友暴毙的伤痛、对社会黑暗面的反思、家国情怀和更换队名的既得利益,也可以混合出现在同一个资本大佬的脑海中。

将镜头拉远罢,一个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也可能是同族人眼中的叛国者。将镜头拉远罢,一个被穆斯林世界引以为耻的AV女优,也有可能成为自由世界封杀的对象。将镜头拉近一点的话,一篇6000多字的伪篮球文章,也可能只会被人们记住前面这句话。

我们所处的世界,无孔不入的信息让我们眼前的镜头忽远又忽近,太容易令人陷入一种目眩神迷的虚无之中。只是落到每一个个人身上,事情可能就会有所不同,因为活着和死亡是最明确不过的两元对立。

在子弹宣布更名之前一年,柯本在自己家里饮弹身亡,结合他自己所表达「人类被期望扮演角色」来看,《Come As You Are》的歌词诚恳地披露了反向表达的意味,最终成为柯本用自己的生命写成的诗谶:No, I do have a gun.

所以啊,他们说得没错,子弹不会杀人,杀人的永远是人,是他们的正义、痛苦和被期望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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